從痛苦中學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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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禪師,翻譯:梅村僧團

一行禪師法國梅村道場開示(節錄)
1996年8月13日

曾有一位年輕男子來到梅村的上村,大概是八或十年前。他恨他的父親,因而我們讓他嘗試類似的修習。他不能承受想起父親和寫信給他父親。那時候,所有的僧眾和在家人都在修習寫一封信給父親或母親。對於那個年輕人,可以寫信給母親,但不可能寫信給父親。雖然他父親已經過世,他仍不能與他和解,不想想起他。他認為父親是他受苦的主要來源,我們身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。

父親到兒子的惡性循環
之後一星期,我教他這項修習的另一部分。「吸氣,我看到父親是個五歲的男孩。呼氣,我對五歲時的父親微笑。」可能你未必有機會看到父親是個小男孩,但在他變成大人前,他是個小男孩,也很脆弱。突然,父親脆弱的形象來到你身邊,你看到他與你沒分別,他跟你一樣脆弱。他可能是你祖父的受害者。每次他父親對他叫喊,每次他父親嚴厲看着他,他心中添上傷痕,就跟你一樣。他不知道如何轉化,所以他對你重複做同一事情。

這就是輪迴,從父親到兒子,從兒子到孫子的惡性循環。我們接收到暴力,不知道如何轉化,就算我們憎恨父親,就算我們承諾長大以後會跟父親完全不一樣,我們還是會重複。我們所做的,正是父親對我們所做的。

我見過很多年輕男子立下決心,要與父親不一樣。但當他們長大,結婚,有了孩子,他們跟父親所做的一樣。習氣傳遞下去,輪迴不息。因此,如果你接觸佛法,你就是有了切斷輪迴的工具。結束輪迴,你不會向下一代傳遞暴力。

接觸到父親內在的痛苦
「吸氣,我看到父親是個五歲的男孩。呼氣,我向五歲時的父親微笑。」父親五歲時脆弱,充滿恐懼。這是深觀的修習。當你這樣做,你會看到另一個人跟你一樣受苦,跟你同是受害者。突然,你心中生起慈悲。突然,你覺得你能再次吸氣呼氣。父親的形象不再一樣,他現在是一個受苦、恐懼、有傷痕的小男孩。你曾經受苦,所以你理解某人的痛苦,而那個人是你父親。

父親都愛孩子,希望令孩子幸福,這是天性。但因為他們不曾學會如何去愛、去處理暴力和憤怒,他們無法表達真愛,反而令孩子受很多苦。我們不能說他們心中沒有愛,只能說他們無法表達心中的愛。如果我們理解,忽然,我們的心胸變得開闊,我們能夠呼吸和面對父親的形象,因為慈悲已在我們心中生起,我們不想再指責。我們接觸到他的痛苦,我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懲罰,而是幫助。

在他一生,沒人幫助他轉化暴力和憤怒。他沒有老師、學佛的同修。如果我沒有老師、同修,我的做法將會跟他一樣,所以毋須指責,慈悲就是答案。突然,你在你的坐墊上,覺得能夠呼吸、能夠生存下去,你可以繼續修習。「吸氣,我看到父親是個受苦的小孩。呼氣,我以慈悲的微笑擁抱父親。」這非常療癒和滋養。

那位年輕男子請人把父親的照片從美國寄過來,並放在桌上。每次他離開房間,在門邊停下來,看着父親的眼睛,開始呼氣吸氣,並想像父親是個小男孩。每次他進入房間,亮起桌上的燈,他看着照片,修習呼氣吸氣。幾個星期後,他能夠坐下來寫信。我們稱它做「愛的信」。他成功寫了這封信。寫這封信解除了他很多束縛。他的心中生起慈悲,心忽然開闊並多了很多空間,因而容易承受不公義,因為有理解和慈悲可以消化和轉化。

在心中增添空間和慈悲
修習深觀是修習開闊心胸,在心中增添更多空間和慈悲。菩薩承受很多不公義,但內心沒有任何仇恨或憤怒,因為他們很快接受和消化不義和痛苦。在基督教福音書中,我們讀到:「父啊!赦免他們,因為他們所作的,他們不曉得。」他們是因為無知而這樣做,這也是很好的禪修,很好深觀的修習。

有一次,一個小男孩用雙手捉着蝴蝶的兩翼,撕開蝴蝶,他不知道自己對蝴蝶做了什麼。他需要有人告訴他、幫助他。我告訴他:「親愛的,你不知道今晚蝴蝶的父母會整晚等蝴蝶回家嗎?如果你今晚不回家,你不認為你的父母會擔心嗎?請對蝴蝶仁慈。」小孩即時明白過來。第二天下大雨,有很多蝸牛給沖到路上,他跟我拾起蝸牛,把牠們放回叢林,提醒我們要小心,否則蝸牛晚上不能回到父母身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