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給孩子一個悲傷的權利 專訪台灣生命教育專家紀潔芳教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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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夏娃
Steven Ng

一場特別的講座……

台灣生命教育專家、吳鳳科技大學紀潔芳教授,不久前受邀來到佛教陳式宏學校,給小學生家長們上了一堂別開生面的生命教育課。

講座現場,紀潔芳播放了台灣著名口足畫家謝坤山的一則紀錄片。這位家境貧寒,因誤觸高壓電而意外失去雙手與一條腿的畫家的故事,讓在座的家長們無不動容。謝坤山自創出許多特別的器具,用來幫助自己配合日常起居,他生活態度樂觀豁達,常常有許多奇思妙想。影片結束後,她向每位家長派發紙巾與原子筆,讓家長效仿謝坤山,用嘴含住被紙巾包裹住的筆,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。家長們竟積極響應,嘗試後紛紛表示很困難。紀潔芳笑着說,這種體驗式教學,對孩子的教育是相當重要。
 

 「生命教育培養學生兩個能力,一個是創造力,一個是溝通力。小孩子對性、對死很好奇,但社會沒有一個軌道好好去教他們。你不教他,他也會從旁門左道拿到資料,那就很麻煩。很多家長覺得孩子還小,還碰不到死亡問題,但實際上,在孩子周圍也會碰到很多死亡事件,例如他養的寵物、祖父母離開等。所以必須要讓孩子有基本的瞭解和認知。」紀潔芳說。

紀潔芳非常喜歡用繪本教學,講座上她拿出一本小老鼠繪本,內容講的是面對寵物鼠去世後,父親如何與兒子談論死亡的故事。一邊講,她一邊對家長們說:「當事情發生後,我們不應該制止孩子表達悲傷,而應該鼓勵孩子釋放情緒。同時你要告訴孩子,你也難過、你也悲傷。因為你說過的話,孩子會記起來,行為也是一樣,所以有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非常重要。」故事講完,她即興邀請幾位家長上台,利用幾隻動物玩具編一個故事。家長們面有難色,但還是努力完成任務,紛紛表示:原來大人的創造力薄弱,不能小看講故事這件事,及要提醒自己尊重孩子的想象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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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潔芳簡介

台灣人,投入生死教育教學多年,開授關愛生命與企業社會責任、生死教育與臨終關懷等課程,具有豐富的臨終關懷實務經驗。每年多次赴香港、澳門及內地二十多個城市培育生命教育種子教師。2008 年至今,多次赴汶川、玉樹及雅安等地震災區,為師生做生命重建工作。曾任國立彰化師範大學教授、山東大學、南華大學兼任教授、杭州師範大學弘一大師.豐子愷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、中國宋慶齡基金會第六屆理事會理事。多次參與美國 ADEC(美國死亡教育與輔導協會)、AAS(美國自殺協會)年會發表論文及工作坊培訓。2004 年榮獲加拿大The International Network On Personal Meaning 協會頒發終身奉獻獎,2010 年獲宋慶齡基會生命彩虹獎。
 

 

老師,我的心好痛……

紀潔芳之所以推廣生命教育,源於1995年的幾個電話。那一年,陸續有彰化師大校友打電話向她求救:「紀老師,我的學生車禍走了,我該怎樣安撫班上其他的學生?」「紀老師!我的學生得癌症走了……」「紀老師,我好心痛,我學生的爸爸原來在三個月前自殺了……」面對一連串的問題,紀潔芳突然驚覺,在師資培育及面向學生的課程中,好像從來沒有觸及過「死亡」這個領域,這該怎麼辦呢?

「1997年台灣開始推動生命教育,其實早期都是向美國學習,後來才逐漸融入中華文化。在台灣,大學的通識課,幾乎都開有生命教育課程供學生選修,但它在殯葬系、生死學系、物理系裏就變成必修課,如安寧照顧等。」紀潔芳說。

她的學生從小學生到八十多歲的長者都有,大家除了年齡上有差距,有的都是對死亡不同程度的好奇和恐懼。曾經有幾個青少年對她說:「紀老師,死有什麼好怕的,死了就一了百了,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!」紀潔芳反問道:「可是如果死了是沒完沒了,怎麼辦?十八年後變成豬,怎麼辦?」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,於是藉此機會,她從佛教、天主教、基督教對死亡的看法開始,和他們談生命教育。「我對他們說,這些學說你不一定要相信,但一定要知道生從何來,死從何去。所以年輕人一定要去找答案,要了解多元說法。」她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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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潔芳教授為一眾小學生家長講解生命教育的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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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長在觀看過口足畫家謝坤山的生命故事後,即場體驗用口寫字的感覺。

 

為自己寫一份遺囑

身為虔誠的佛教徒,紀潔芳在數十年間送走了過百位親友,當中有她的父母、親戚、好友、學生、甚至學生的家人。問道每次面對生離死別,該如何為自己疏導悲傷?她淡然地回答說:「平時的修行和專業的安寧培訓,都是必要的,這是平常我們可以自己做的功課。最重要的是:趁人還在的時候多陪伴對方,同時多談死亡,培養往生圓滿的概念。因為生死教育是探索生命意義與死亡的教育,只有當你探索到生命的意義,你才會好好地活,活出自我價值。」

在紀潔芳的生命教育營中,有許多特別環節,比如要求學生為自己寫一份遺囑;為自己提前開一次在生追悼會;或是給你認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五個人寫一封信等。看似不難的功課,實際操作起來卻障礙重重。當一個人選擇坦誠地面對自己的過去與內心的真實想法,往往需要極大的決心與勇氣。

「我要求學生遺囑要寫三件事:第一,你對哪些人要講什麼話?第二,你的後事要怎麼辦?第三,你的東西要怎樣分配?然後親自簽名。有位大學生一邊寫、一邊哭,但寫完就覺得很舒服,之後每年生日,他都會拿出來改一次。」紀潔芳與我們分享道。她要求這位學生把遺囑拿給家長看,結果學生父親生氣地把遺囑撕爛了。學生很沮喪,紀潔芳鼓勵他應該先給父母做點心理建設,再遞上遺囑。

「結果第二次再拿出來,他的母親讀完後也拿出自己的遺囑,一家人都很驚訝。他父親認真地閱讀妻子的遺囑,第一條寫的就是:老伴,我走後你可以再找一個新老伴,可你找的老伴是我能接受的嗎?他父親就故作生氣說,你走就走嘛,還要管我!惹得大家哈哈大笑,家人間的感情變得更親密和諧。」紀潔芳說。

 

越是感性,
越需要提早做好功課

她鼓勵越是感性的人,越要趁早了解生死教育。「生死教育要自己花時間去求學,感性的人更加要早做及多做功課。因為萬一碰到生離死別,感性的人會比別人傷心,傷口癒合的時間要更久。其實每個人都需要為死亡提前做好準備,只不過我們不敢做、不會做。」紀潔芳解釋說。

許多人與家人感情不佳,雖然想改善關係,卻礙於面子等種種原因說不出口。在生命教育營裏,紀潔芳要求學生找幾張小卡片,把自己內心深處對家人的真實想法寫下來,再將卡片送給那位家人。一位女同學把卡片送給嚴肅的父親,父親收到後很疑惑地問:「為什麼送我卡片?」女同學按照教育營裏教的方法回答說:「爸爸,過年了,老師說要找一個最好的人,送他一張卡片。」父親聽完欣然接受,看了卡片內容後,停滯多年的父女關係得到修復。

「你們認為這世上,什麼事讓心最踏實?」訪問尾聲,紀潔芳冷不丁地向在場的工作人員們提問。見大家紛紛陷入沉思之際,她笑笑說:「了解生死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踏實的事。生命教育是一個幫我們自己疏導悲傷的教育,同時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,讓我們的心沉靜、懺悔、改過、自省,從而變得更加有力量。」希望紀老師帶着這顆溫柔的慈悲心,將生命教育帶到更遠的地方,帶到更多人的心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