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捨得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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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燈法師

浩賢往生一個月前的某天,葉太和先生如常去醫院陪他。葉太憐惜地輕撫兒子羸弱的身子,問他:「你知道自己有病嗎?」

孩子點了點頭,說:「嗯。」

葉太又問:「能治好嗎?」

孩子答:「治不好了。」

聽了孩子的話,葉太揪心地哭了。很難想像,一個五歲的孩子如此肯定自己的病情。葉太知道孩子的病不輕,但她仍希望有日他能好起來,她要浩賢改口說「能治好的!」但孩子不肯,堅持說自己的病治不好的!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也泛起了淚光。

浩賢往生前一天,圓滿了媽媽最後的一個心願。「我們之間有太多的巧合,我覺得是源於一種很深的緣分。」葉太回憶說:「我一直趕着裝修新居,就是希望他有機會回來住,最終他住了一個晚上。」翌日,浩賢回到醫院,父母一起替他洗澡,他也跟嬤嬤道別。到了晚上,他的氣息突然急跌,午夜時分便走了。

當我趕到醫院時,浩賢已進入最後的彌留階段,死亡僅一步之遙。當時,葉太把孩子抱在懷中,按捺住哀傷,叮嚀孩子:「爸爸媽媽都好愛你,你永遠是我們的小太陽,媽媽捨得你,你記住一定要去極樂世界!」

葉太問我:「師父,這樣抱着他可以嗎?這個兒子我不要了,只要他能去阿彌陀佛身邊,我捨得他。」多麼艱難的決斷、割捨,一種超乎尋常的母愛!葉太唯一的希望,便是送孩子去淨土,不再受人間疾苦。

「可以的話,讓孩子躺在床上吧!」我建議。母子連心,雖然浩賢的六根功能已很薄弱,但在死亡將臨的關鍵時刻,任何一個接觸、說話、心念都可能牽動孩子的感受、情感,左右他的意向。放開他,也意味着讓孩子走自己的路,減少眷戀及牽絆。


媽媽別哭

「浩賢一出生,生命就不容易。」葉太說。事實上,當孩子還在胎中,就曾因缺少羊水而危及生命,由於他心跳正常,醫護團隊還是決定讓他出世。未足月的浩賢,一落地便住進了嬰兒深切治療部,體重僅1.2公斤。

兩歲時,浩賢罹患了罕見的慢性白血病。從業力的角度來看,孩子命運多舛,過往的因在今世成熟了,可是面對病苦,浩賢卻體現了非一般的堅韌精神和生命力,像個小菩薩,深深地感染、感動、感化着身邊的每一個人。

談起浩賢,葉太腦子裏浮現了許多孩子以往跨過病關的片段,她說:「賢仔很少哭,哪怕很辛苦!有一次,他因腸的排斥反應痾血、嘔吐,肚子痛得很厲害,他都沒哭,反而是我心疼得哭了,他馬上安慰我:『媽媽,按一下嗎啡,浩賢好些了,不痛了,媽媽別哭。』」

經歷過病,他更能體恤別人的痛。葉太在生老二後,透過視像跟浩賢對話,當時孩子看見媽媽手背上固定的針管,哭了很久,說:「媽媽別打針,痛痛!」小小心靈敏銳純真無邪,懂得痛別人所痛。

醫生希望浩賢可以多跟弟弟相處,白天讓他放假回家,晚上才返回醫院。葉太憶述:「第一天晚上,我送他和爸爸下樓搭車,他嚷着要我陪,爸爸哄他:『媽媽要照顧弟弟,爸爸陪浩賢。』他馬上乖乖地上車。第二晚,我照舊送他下樓,當時是冬天,他對我說:『媽媽回去啦,照顧好弟弟,爸爸陪浩賢,外面風大,媽媽快回去!』」

縱使浩賢一生崎嶇多磨,但回想昔日時光,葉太仍感幸福甜美。「我們的緣分雖短但深,他很愛我們,我們很珍惜此生的相聚。」經歷孩子從生到死,葉太領悟到:「感恩一切的遇見,好與不好,幸與不幸,坦然面對,惜緣惜福。」


我把我的全世界都給他

「對於浩賢,我有很多遺憾、很多的不夠。我是一位媽媽,我把我的全世界都給他,做全世界媽媽會做的事,但我還是覺得不夠,因為我是一位母親。」這是葉太的心底話,她默默跟自己承諾:「以往對賢仔做得不夠好的,我會努力改善,帶着他的愛去照顧好弟弟。」

葉太不諱言:「我生老二也是因為他,我怕承受不了他的離開,希望給自己留個後路,也為這個家留一個新的開始。」凡事沒有比看到自己和接受自己更重要。許多人在至親離開後,內心多多少少都會有遺憾,重要的是別在遺憾之上附加毫無意義的愧疚、自責、埋怨、憤怒等情緒,逝者更希望我們好好活下去。

浩賢往生後,我與葉太保持聯繫,陪伴她走過喪親哀傷,同時給予宗教和靈性方面的支援。葉太寫來短訊:「以前,我一想到他要離開就會害怕!他那麼小,沒人照顧,孤零零怎麼辦?冷了誰幫他穿衣?餓了誰餵他吃東西?可是現在他真的走了,我並沒有太難過。」

葉太說:「他的離開,我不是不難過,而是我找到了最好的方式去愛他。」真正愛一個人才願意放手,讓他無後顧之憂去做他想做的事。葉太在佛法裏找到了平安和依靠,她每日誦《阿彌陀經》、念佛回向給孩子,並把孩子交托給阿彌陀佛。

世上沒有白吃的苦。浩賢這一生看似為體驗病苦和練就吃苦的功夫而來,事實上,他是以病苦示現世間的真諦──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,提醒着我們活好當下,把握當下!

院出*當天,葉太為孩子準備了一套新衣及一百零八朵親手摺的紙蓮花,祝禱孩子有一個全新的開始。仍在襁褓中的弟弟,手握着哥哥笑容燦爛的遺照,像在告訴哥哥:你安心乘着蓮花去見佛吧,這裏有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