抑鬱中的禪修

李堅翔

禪修從來都不只是為了放鬆。

禪修是為了看清「我」的執着。

我是一個潛藏着抑鬱情緒的人,好幾次人生的起伏,直接把一向正面的我,霎時拉進抑鬱的陰霾。

恍如一個陰雨的星期天,抑鬱是一種暗啞的平靜,深沉、無力。躺平於這扭曲的安全感中,瑟縮在陰暗的角落,接受着迷失的誘惑,漸漸沉淪,沉淪在無底的深淵。

抑鬱這種狀態可以很可怕,它可以把世界染成灰色,可以令人再也看不到希望,可以令人懷疑所有的人和事。

因為抑鬱可怕,所以我們大多習慣逃避和抗拒。但禪修教導我們的,是面對。在情緒的波瀾中深觀內心,感受、看透和擁抱內心的心結與執着。

一次抑鬱中的禪修,我如常地從觀察呼吸開始。

吸氣,我覺知我正在吸氣;
呼氣,我覺知我正在呼氣。

觀察着呼吸的深淺、力度、節奏。

慢慢升起一種打呵欠的感覺,我沒有抗拒,繼續觀察身體,感受它的疲累。

呼吸開始變得困難,節奏越變急速,呵欠漸漸帶着淚水;面部肌肉慢慢收緊,眼睛像是睜不開,這是想哭的感覺。

我選擇不抗拒、不逃避,靜靜觀察,聆聽內心的聲音。

那是一片寂靜。

身體卻開始顫抖,身軀像是快喝完的紙包飲料般被壓榨,好不容易才能維持坐姿。那一刻,我感到恐懼,但還是沒有任何聲音。我以柔和的聲音詢問內心:「你怎麼了?我想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,我不會退縮的,你可以告訴我嗎?」

還是一片寂靜。

突然,身心有種往下墮的感覺,彷彿掉進了無盡的深淵,一個心裏空空洞洞的大缺口。

漆黑,寂靜。

良久,有些影像湧現,是一段遺忘已久的回憶。一個平靜的下午,六歲的我還住在外婆家,濛濛鬆鬆的從午睡醒來,發現只有自己一個,我跑出客廳想找一個大人。可是我無論怎樣找、怎麼叫、怎麼哭,還是只剩下我自己一個。我生氣、傷心,不懂得為什麼沒有人陪我、沒有人理解我,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麼要哭。我終於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。

抑鬱中埋藏着的,是孤獨。

原來我們都孤獨。

原來我們都渴望被理解、被接受、被愛。

原來我們不斷尋找,以為總有一個人、一些事,可以完全填補空洞,滿足自己所有的期望,所以不斷受傷、失望。

輕輕吸一口氣,回到當下。

原來陽光、大自然、呼吸中的平靜,帶着一份溫柔的愛,這份愛充滿着包容和溫暖。以當下的愛,我擁抱着那小孩說:「我愛你,我願意陪伴,同你一起承受孤獨的苦。」

原來這樣,孤不孤獨已經不再重要。